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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见（第1页）

沐昀由蒋家回来便算上了时间，道场都是三七之日做的，也就是说七月二十八郭家就回去开元寺做法事。因此七月二十五，沐昀趁着请安就告知母亲想去法华庵玩。法华庵前院就挨着开元寺的后殿，且庵里都是女尼，陆氏想了想就答应了，谁料到了二十八日，沐昀嫂嫂忽然起了点红疹子，沐昀又闹着要走，陆氏只好留在了府里照看，又不放心沐昀独自去法华庵，要刘妈妈好生照看着沐昀。其实，张氏的疹子不过是沐昀从前无意中寻得一种苋草，涂了就会起些红疹，不过对身体一点害处都没有，沐昀反复问过大夫，小时候偷懒不想绣花就用这招装病，昨天去找嫂嫂时偷偷洒在了嫂嫂的软面鞋里。

刘妈妈陪着沐昀去的，还认真打量了沐昀的装扮，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不知怎么看起来用些臃肿，只是沐昀催得紧，刘妈妈也没在意，颜色花式没有错就好，也就随着沐昀去了。

到了法华庵，沐昀就和带路的小尼姑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顺势就问出了法华庵和开元寺的格局。法华庵和开元寺是同属一座山，但为着僧尼避嫌便分成了前□□，两座四院中间有条路是直通的。进了大殿，沐昀装模作样地和寺里的大师谈了会经文，又用了素宴，沐昀一进到厢房就把刘妈妈支去休息，只留了捧墨一个人伺候。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皂玉便进来了回话：“小姐，刘妈妈已经睡着了。”这皂玉就是当初回京途中沐昀留下的偷吃食的小丫头招弟，进了府因着办事利索头脑聪明，现在已经是府里的二等小丫鬟，就在刘妈妈手下做事。

皂玉看了看左右，凑上前道：“按着小姐的吩咐，奴婢今天一早就把刘妈妈的清心丸换成了治伤寒的药丸，刘妈妈吃了一颗就有些困，奴婢有点了一支安息香，刘妈妈怕是要一刻钟才能醒过来。”

“知道了，那你会回妈妈那去吧，有事就立刻来通知。”沐昀临走还给皂玉塞了一块银子，“买糖吃吧。”皂玉本是死活不要，但推拖不过就揣在怀里走了。

皂玉一走，捧墨的脸都白了，慌张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把刘妈妈...”

“小点声儿，你快点帮我把衣服脱了。”沐昀自己边说边解起衣服来。

“小...小姐，您可不能，不能学二小姐呀。”捧墨想到玲珑浮香的下场，急得快要哭出来。

“胡说八道些什么，”沐昀已经脱了外衣，里面却露出一身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是沐昀前几天去沐明处“看望”时，偷偷拿出来的，沐昀见捧墨还愣着，道“还不快点帮我把头发从新梳了。”说着，还从小衣里套出一根桃木簪。

捧墨已经明白过来，想到沐昀并不是学二小姐，长舒一口气，还是不大放心：“小姐，你又要去哪呀？咱们都出来了，就别玩这个了。”

“你别管，赶紧的，一会你就留这。”沐昀已经顾不得许多，语气郑重道：“你今天拦不住我的。”

捧墨也不敢惹了沐昀生气，只三下两下就帮沐昀挽好了发髻，又插上桃木簪。

沐昀也顾不得正衣冠，踩着红木櫈就从床边的窗户翻了出去。

一路上沐昀只低着头快步走，心里默默回忆着小尼姑说的路，拐了几个弯后就进了开元寺的后殿。沐昀一路上心虚得很，生怕被人叫住，又不敢耽搁时间，只想快点找到他...沐昀只知道西厢记里，张生幽会崔莺莺时形容说是是小则小心肠转弯，现在自己费了这样大的周章，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思，不对，什么张生崔莺莺...沐昀正觉得自己想的乱七八糟，忽然看见前边不远处正有一方丈打扮的老僧和一个素服公子告别，只是那人背对自己，沐昀觉得那背影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正犹豫时，那人转过了身。

沐昀幻想过很多次郭靖琛现在的样子，却不曾想，现在的郭靖琛笔直自己想象的还要憔悴，他瘦了一大圈，眼睛下面还有着不眠而生的乌青，麦色的皮肤失去了光泽，飞扬的嘴角变成了抿着的曲线，他一袭素白净面杭绸直裰的身躯显得那么单薄，被白色发带扎着的头发也掉出了一丝。

沐昀定了定神，直冲冲地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靖琛兄，许久不见。”

郭靖琛愣了半天，才回过一礼：“徐二爷，许久不见。”说着挥了挥手，一边的管事和小厮就先行离去，仿佛是去做些善后。

沐昀本来还挡着脸，见郭靖琛把旁人支了下去才正过身子，两人一齐往庭院后的锦鲤池走去，夏日炎炎，就只有他们二人在院中。

“靖琛兄，其实，”沐昀见气氛有些微妙，率先开了口，“我...我从家父那里知道了定国公府里的事，靖琛兄你，节哀。”

郭靖琛兵没有答话，只是依旧和沐昀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慢慢走着。

“我...我...我...我知道说这些，你心里也还是...”，沐昀顿了顿，“靖琛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令尊和令慈等您照拂。这...别先累垮了自己。”

“我还好，多谢。”郭靖琛停了脚步，转身进了凉亭，沐昀也跟了进去。

郭靖琛和沐昀一人坐了一条石凳，郭靖琛突然就躺了下去，沐昀道：“靖琛兄，你...”

“别说话，我只想躺一会，不用去想很多，回了府，我还要侍疾，父母大嫂都病下了。”郭靖琛把手搭在了眼睛上，他并没有睡，只是想歇一下。

沐昀就不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下巴上也有了些许青色的胡渣，另一只垂在石凳下的手握成了拳，关节微微发白，就这样，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到最后告别时，沐昀只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在花红柳绿的景色里，十分消瘦。

沐昀几乎是小跑回了法华庵，刚刚翻进窗户，换了衣服头发还没梳好，刘妈妈就来了。

“诶，妈妈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明明来照顾小姐的，却睡了这样大的一觉。”刘妈妈有些微赧，睡了这样久。

“哪有，我也是刚刚睡醒呢，”沐昀让捧墨伺候着梳妆，“再说了，妈妈您难得能睡着么好，往日喝安神汤都没这管用。”

“许是拜了菩萨心里清净吧。”刘妈妈见沐昀一丁点不满都没有才放下心，“小姐您还要玩会吗？”

“不玩了，不是说那个什么慈真师太今日被周贵太妃请进宫讲经了吗？她不在，别人解的签我也懒得听，咱们一会再去给观音菩萨上柱香，让她保佑嫂嫂就回府吧。”

“好。”刘妈妈应诺，下去吩咐了。

沐昀在大雄宝殿的紫铜鎏金大鼎里稳稳插上香，心中默默念道，希望父母身体康健，兄嫂恩爱和睦，还有，也希望那个人，早日走出阴霾。

沐昀回府之后的日子和之前一样，每日只是寻些事打发时间，她并不知道母亲和皇后姐姐有没有帮她另觅人家，只是在更多的时候，想尽办法地打听一些定国公府的事，然而，定国公的阴霾却刚刚到来。

十一月，定国公上书请封次子为世子，礼部却一个月都未批下来，不仅如此，圣上还以兄长新丧的名义暂时停了郭靖琛在卫指挥所的职。其实为兄守孝只是周礼习俗，本朝并没有多少人为此停职，这只不过是皇上不满郭家手握兵权又一直中庸的借口罢了，坐稳了两朝第一重臣的定国公府，终于也开始惶惶不安。

沐昀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些，她是担心的，比之以前自己遭遇困境时的担心，她现在更加不安，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清楚，她连探听消息都要七拐八拐小心翼翼。她总是无端想起那天郭靖琛一个人躺在石凳上时的情形，她连上前拍拍他安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思念是磨人的苦涩，可她却是连思念的资格都没有。

端砚几个也感觉到了主子连日来的低沉，不想之前，沐昀就是有再大的火，她们也都知道是心情不好，而这次，却是无端的，不发火，不爱说话，不爱笑，寝食难安，只是一遍遍拿出那把匕首发呆，越发地喜欢栀子味，连着冬日里焚的香里都加了晒干的栀子花。

直到冬日里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沐昀才收拢了心思，拿出了往日的活泼，只是心里，总有一摸身影横在那里。她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女诫上有，戏文里有，母亲说过，妈妈说过，梦诗都说过，她见过被沉塘的女子，更有沐音的下场摆在那里，沐昀知道，对于女子来说，情爱碰不得的魔物，更不要说是对不是自己丈夫的男子的情爱，这种感觉只有放在心底。沐昀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的心经，才打定了主意，如果真的什么都做不到，那不如，就当做做过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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