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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旬,傅则安仿佛变了一个人,面颊枯索,瞳仁静沉。傅妆雪甚至在他的鬓角见到了银丝。
他居高望着相隔一道狱门哭泣的小妹。
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情,放在从前,他会怜会疼,可如今只觉讽刺。
“都不问一声祖母的身后事,便急着撇清关系吗?”
傅则安笑了一声,“白疼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兄长……”傅妆雪心中发慌,又哭起来,“阿雪只是害怕……”
“无妨,不会不管你的。”傅则安看着她,淡漠得像另一个人。
他透过她看着那个他已经忘了长相的、在心中敬仰景行了十余年的父亲,也透过她看自己。
当初之所以爱护此女殊甚,其中有一半原因,是私心里想通过她追寻一点父亲的高义遗风,他看见这个从边关远来的妹妹,便能铭记父亲当初所赴过的北关,所留下的功勋。
他不是不清楚她是外室私生,但潜意识里,矛盾地将这点上不得台面归咎于父亲在边关枯苦辛劳。
他想着,对这个从出生起便过着苦日子的小妹好一点,便似对在他幼年而亡的阿父补上一点未尽的孝心。
如今功证变成了罪证。
弱冠便生华发的男子眼神恻然,“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父亲,你,我,身上流的才是同一种血。”
一种虚伪的自私自利的血。
可他既然认了这妹妹,如今再说看清了她的柔弱只是一种自保的工具,撂下不管,也是虚伪。左右都是虚伪,这条性命还是要保。
他想保下傅妆雪,首先须征得大司马的首肯。
卫觎在疆场上不喜猫戏老鼠的游戏,杀人不过头点地,等回到京城,倒起了些闲逸雅兴,说也成,还是两条路:
“要么徒步流去岭南,要么江离公子当初带着她出席过多少高门宴会,介绍给多少人认识,如今便再带此女一门一户地登门,哪怕是筵席上侍酒助兴的仆人乐伎,也要一人一人挨个找到,当面解释清楚:‘这位是你的亲妹妹,是你们的父亲在边关与胡女苟且所生,你手足情深,爱护她甚重。’等一个不落的说完,她的命也就能保住了。”
这番话传到簪缨耳朵里时,她正在麾扇园的小凉亭中学吹短籥。
亭中竹炉泥壶湔春茶,阿芜摇扇等着水沸,徐寔扣膝轻打节拍。
簪缨经卫觎教授两遍,便已记准音孔与曲调,试着吹奏,渐能呜然成调。
听了阿芜的学舌,簪缨意外地看了眼同坐在美人阑上,负手看旧简的小舅舅。
而后,她又将目光投在徐军师身上,抿了下吹得发干的唇皮,笃定道:“这必是军师的主意。”
她不在意傅则安会做何选择,那家人的事,在她这里已经勾销了。簪缨只觉得这种一家家上门自揭丑事的主意,促狭之极,诛心之极,不像出自小舅舅的毛笔。
徐寔一脸冤枉,“小娘子是对徐某有何偏见,还是对大将军有何光风霁月的误解?”
难得大司马此日平易近人,亭子外围的数名武卫亲随大着胆子偷笑。
卫觎视线虽未离开竹简,也若有似无笑了一声。
那佩刀立在竹荫里的林锐见状便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大将军啊,初投祖将军时,身上高门子弟的习气重得很——大将军莫瞧我,这是祖将军原话嘛。祖将军欲磨砺大将军,马前卒都不要他做,命大将军专司阵前骂战。本以为大将军拉不下脸皮,谁知读书人骂起人更狠,加上大将军悟性高,营里头的糙话学得那叫一个神通,当时匈奴将领还给这独一份的叫阵起了个名字,叫‘文武骂’。文武骂一出,甭管临兵城下的胡人头头要守要战,就没一个不头疼的
,至今淮水一带——”
卫觎摸起一颗松穰儿弹上参军的膝盖,林锐立刻住口。
簪缨吃惊,忘了吹籥,眼神亮闪闪地扭头盯他。
卫觎落下眼睫扫了女孩子一眼,不动声色,“听他胡说,假的。”
簪缨哪里还肯信,饶有介事地哦一声,“原来小舅舅还会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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