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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见一丫环出来,开了双扉。
文嫂导引贾璎到后堂,掀开帘栊,只见里面灯烛荧煌,正面供养着他祖爷太原节度颁阳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图:穿着大红团袖,蟒衣玉带,虎皮交椅坐着观看兵书。有若关王之像,只是髯须短些。迎门朱红匾上写着“节义堂”三字,两壁隶书一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
贾璎正观看之间,只听得门帘上铃儿响,文嫂从里拿出一盏茶来与贾璎吃。贾璎便道:“请老太太出来拜见。”文嫂道:“请老爹且吃过茶着,刚才禀过太太知道了。”
不想林氏悄悄从房门帘里望外边观看,见贾璎身材凛凛,一表人物,头戴白缎忠靖冠,貂鼠暖耳,身穿紫羊绒鹤氅,脚下粉底皂靴,就是个:
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
林氏一见,满心欢喜,因悄悄叫过文嫂来,问他戴的孝是谁的。文嫂道:“是他第六个娘子的孝,新近九月间没了不多些时。饶少杀,家中如今还有一巴掌人儿。他老人家,你看不出来?出笼儿的鹌鹑──也是个快斗的。”这婆娘听了,越发欢喜无尽。
文嫂催逼他出去,妇人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请他进来见罢。”
文嫂一面走出来,向贾璎说:“太太请老爹房内拜见哩。”于是忙掀门帘,贾璎进入房中,但见帘幙垂红,毡毹铺地,麝兰香霭,气暖如春。绣榻则斗帐云横,锦屏则轩辕月映。妇人头上戴着金丝翠叶冠儿,身穿白绫宽绸袄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宫锦宽襕裙子,老鹳白绫高底鞋儿。就是个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爱的菩萨。有诗为证:
云浓脂腻黛痕长,莲步轻移兰麝香。
醉后情深归绣帐,始知太太不寻常。
贾璎一见便躬身施礼,说道:“请太太转上,学生拜见。”林氏道:“大人免礼罢。”贾璎不肯,就侧身磕下头去,拜两拜。妇人亦叙礼相还。拜毕,贾璎正面椅子上坐了,林氏就在下边梳背炕沿斜佥相陪。
文嫂又早把前边仪门闭上了,再无一个仆人在后边。三公子那边角门也关了。一个小丫环名唤芙蓉,拿茶上来,林氏陪贾璎吃了茶,文嫂就在旁说道:“太太久闻老爹执掌刑名,敢使小媳妇请老爹来央烦桩事儿,未知老爹可依允不依?”
贾璎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事吩咐?”林氏道:“不瞒大人说,寒家虽世代做了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家中无甚积蓄。小儿年幼优养,未曾考袭,如今虽入武学肄业,年幼失学。外边有几个奸诈不良的人,日逐引诱他在外飘酒,把家事都失了。几次欲待要往公门诉状,诚恐抛头露面,有失先夫名节。今日敢请大人至寒家诉其衷曲,就如同递状一般。望乞大人千万留情把这干人怎生处断开了,使小儿改过自新,专习功名,以承先业,实出大人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浅,自当重谢。”
贾璎道:“老太太怎生这般说。尊家乃世代簪缨,先朝将相。令郎既入武学,正当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听信游食所哄,留连花酒,实出少年所为。太太既吩咐,学生到衙门里,即时把这干人处分惩治,庶可杜绝将来。”这妇人听了,连忙起身,向贾璎道了万福,说道:“容日妾身致谢大人。”贾璎道:“你我一家,何出此言。”说话之间,彼此眉目顾盼留情。
不一时,文嫂放桌儿摆上酒来,贾璎故意辞道:“学生初来进谒,倒不曾送礼来,如何反承老太太盛情留坐!”林氏道:“不知大人下降,没作准备。寒天聊具一杯水酒,表意面已。”丫环筛上酒来,端的金壶斟美酿,玉盏贮佳肴。
林氏起身捧酒,贾璎亦下席道:“我当先奉老太太一杯。”文嫂儿在旁插口说道:“老爹且不消递太太酒。这十一月十五日是太太生日,那日送礼来与太太祝寿就是了。”贾璎道:“阿呀!早时你说。今日是初九,差六日。在下一定来与太太登堂拜寿。”林氏笑道:“岂敢动劳大人!”
须臾,大盘大碗,就是十六碗美味佳肴,旁边绛烛高烧,下边金炉添火,交杯一盏,行令猜枚,笑雨嘲云。
酒为色胆。看看饮至莲漏已沉、窗月倒影之际,一双竹叶穿心,两个芳情已动。文嫂已过一边,连次呼酒不至。贾璎见左右无人,渐渐促席而坐,言颇涉邪,把手捏腕之际,挨肩擦膀之间。初时戏搂粉项,妇人则笑而不言;次后款启朱唇,笑语密切。展猿臂,不觉蝶浪蜂狂;跷玉腿,那个羞云怯雨!正是:
纵横惯使风流阵,那管床头堕玉钗。
缠至更深天气。妇人款剔银灯,开了房门,照镜整容,呼丫环捧水净手。复饮香醪,再劝美酌。三杯之后,贾璎告辞起身,妇人挽留不已,叮咛频嘱。贾璎躬身领诺,谢扰不尽,相别出门。妇人送到角门首,回去了。
文嫂先开后门,呼唤玳安、琴童牵马过来,骑上回家。
街上已喝号提铃,更深夜静,但见一天霜气,万籁无声。贾璎回家,一宿无话。
到次日,贾璎到衙门中发放已毕,在后厅叫过该地方节级缉捕,吩咐如此这般:“王招宣府里三公子,看有甚么人勾引他,院中在何人家行走,即查访出名字来,报我知道。”因向夏提刑说:“王三公子甚不学好,昨日他母亲再三央人来对我说,倒不关他儿子事,只被这干光棍勾引他。今若不痛加惩治,将来引诱坏了人家子弟。”夏提刑道:“长官所见不错,必该治他。”
节级缉捕领了贾璎钧语,当日即查访出各人名姓来,打了事件,到后晌时分来贾璎宅内呈递揭帖。贾璎见上面有孙寡嘴、祝实念、小张闲、聂钺儿、向三、于宽、白回子,乐妇是李桂姐、秦玉芝儿。贾璎取过笔来,把李桂姐、秦玉芝儿并老孙、祝实念名字都抹了,吩咐:“这小张闲等五个光棍,即与我拿了,明日早带到衙门里来。”众公人应诺下去。
至晚,打听王三官众人都在李桂姐家吃酒、踢行头,都埋伏在房门首。深更时分,刚散出来,众公人把小张闲、聂钺、于宽、白回子、向三五人都拿了。孙寡嘴与祝实念扒李桂姐后房去了,王三官藏在李桂姐床底下,不敢出来。桂姐一家唬的捏两把汗,更不知是那里的人,乱央人打听实信。王三官躲了一夜不敢出来。李家鸨子又恐怕东京下来拿人,到五更时分,撺掇李铭换了衣服,送王三官来家。
节级缉捕把小张闲等拿在听事房吊了一夜。
到次日早晨,贾璎进衙门与夏提刑升厅,两边刑杖罗列,带人上去。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响声震天,哀号恸地。贾璎嘱咐道:“我把你这起光棍,专一引诱人家子弟在院飘风,不守本分,本当重处,今姑从轻责你这几下儿。再若犯在我手里,定然枷号,在院门首示众!”喝令左右:“叉下去!”众人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
两位官府发放事毕,退厅吃茶。夏提刑因说起:“昨日京中舍亲崔中书那里书来,说衙门中考察本上去了,还未下来哩。今日会了长官,咱倒好差人往怀庆府同僚林苍峰那里,打听打听消息去。他那里临京近。”贾璎道:“长官所见甚明。”即唤走差的上来吩咐:“与你五钱银子盘缠,即拿俺两个拜帖,到怀庆府提刑林千户老爹那里,打听京中考察本示下,看经历司行下照会来不曾。务要打听的实,来回报。”那人领了银子、拜帖,又到司房结束行装,讨了匹马,长行去了。两位官府才起身回家。
却说,小张闲等从提刑院打出来,走在路上各人思想,更不料今日受这场亏是那里药线,互相埋怨。小张闲道:“莫不还是东京那里的消息?”白回子道:“不是。若是那里消息,怎肯轻饶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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