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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其间家族对此有过波折犹疑,但时至今日,堰鹤沈氏的嫡长女高调进京,就是为了赴“父母之命”而来。沈家虽未曾参与皇帝和太后齐王厮杀争权的血泪过去,但却可以为皇帝稳固权位的荆棘未来保驾护航。
大胤九州没有人会去质疑堰鹤沈氏的实力,一个在靖庆越三州声名赫赫的家族能够为皇帝把控朝局提供多大的助力,答案不言而喻。外傅之年的小子都明白的道理,皇帝怎么可能不懂?
起初在长宁大长公主府,第一次遭遇婉拒的时候,她们虽猝不及防,但后来仔细想过,盖因那日太子也在。
从前在堰鹤的时候,就曾听闻皇帝对长子清晏恩眷甚重,为了他能正位东宫,不仅将嘉诏徐氏参与齐王谋反之事翻过不谈,还让他和自己的母族北境顾氏亲近,让镇国公府做他的后盾。也正是因为如此,同样身负先皇遗命的顾柔则才绝不能踏入宫闱。成也皇后,败也皇后,“准皇后”若是进了九重阙,让非嫡无母的太子如何自处?——那是皇帝意欲废储的征兆。
但是她不一样,败也贵妃,成也贵妃,当初接到先皇遗旨的时候,不是没有不甘委屈过。但时运逆转,及至今日,皇帝会为了太子而否认“准皇后”,却不会因此拒绝“准贵妃”。帝王坐拥江山万里,子嗣繁茂方得国运昌隆,绝不可能只清晏这一个儿子,必要有其他实力强劲的皇子来与太子相互磨刀,此为权术制衡。①
沈黛生在世家大族,对这些事从小耳濡目染,先皇遗旨定下位分后,祖父、父亲和哥哥更是把其中道理揉碎掰开了讲给她听。
皇帝如今不开后宫、推拒婚事,不就是因太子年幼么?她也不在乎多让清晏几年,有得宠就有失宠,一个身家荣辱皆系于父皇一念之间、没娘疼的孩子,一旦圣眷不在,顷刻之间就要跌下云端粉身碎骨。
在今日之前,她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在月老祠大榕树下偶然捡到这块木牌子。
文信侯夫人林氏亦望向进门来的长子,急切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沈英柏环顾四周,颔首沉声说:“陛下与御前侍墨确非寻常君臣。”连查都不用多查,沈英柏一看便知,他对此一早就有怀疑,在心头盘桓了数日的猜测如今终于落到实处,只可惜是患非益。
只这简单一句话就让林氏气红了眼,当即拍了桌子站起身来怒道:“这算这么事?黛儿起小度娴礼法,这些年咱们家更是加倍地悉心教养,生怕有哪点配不上。如今且放眼看看,论家世论样貌论仪范,敢问这大胤九州的世家贵女,有几个能与黛儿争,配与黛儿争?陛下要是真为着太子缓几年论婚也就罢了,可却是为着一个,一个……”林氏像是耻于提起此事,指着桌上那块定情木牌,恨恨说:“为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孽男宠,还搞了这么个玩意,倒像是动了真格了!”
她这番话正说到沈黛心中的气恼委屈处,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她一向仪态端方,遇事八风不动,如今书房里还有几位信重的族中长辈在,却忍耐不住当众失态,可见是恼得狠了。
林氏见女儿背过身去肩膀耸动,当即心疼不已,连忙走过去揽住她,半是安慰半是怀疑,继续道:“我不管这木牌子到底真是陛下御笔,还是那御前侍墨胆大如斯,妄想以庶孽佞幸之身长占帝心,偷偷写了这东西,反正有先皇口谕在,没道理让黛儿受这等委屈。”
在场的几位族老都是看着沈黛长大的,对她寄予厚望,听闻林氏所言,纷纷附和。
沈英柏坐在对面,从进门开始拧着的眉便没有松开,看着泪盈于睫的沈黛,心中不忍却还是叹口气如实道:“我着人查过,这事早有端倪,当初楚珩未经遴选破格进到御前成为侍墨,恐怕就已经另有别意了。那日大长公主寿宴,陛下驾临,楚珩也去了。”
被他一点拨,林氏猛然想起来,不可置信道:“难不成长宁大长公主也是知情的?”
“怪道她这个姑母以往最是急心陛下婚事,偏偏寿宴那回,黛儿来了,她却一反常态地不肯充当这个媒妁了,不仅半句不提先皇口谕,还话里话外都是让黛儿自行议亲……”林氏瞪大眼睛,喃喃说,“难不成大长公主见过了那楚珩,还……还同意了陛下瞎胡闹?那要这么说,这木牌子十有八九真在定情了?”
她话音一落,在场几人面面相觑,沈英柏亦是皱紧了眉头。
无言的安静中,一直沉默着坐在主位上的文信侯沈文德开了口——
“定情?什么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就是最好的情。”他眉心舒展,轻描淡写地说:“陛下年轻,兴致上头一时间走弯了路也是有的。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意在结两姓之好,兴二族之旺,天子之家大了些,但也逃不过这个理。”
他瞥了一眼木牌上一笔不缺的“凌烨”二字,继续道:“就算真有那么几分心,待陛下在朝堂上撞了南墙,学了道理,自然就回过神儿来了。”
他话里深意,听得沈英柏眉心一跳。
“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天子齐家,便是纳选贵女,繁茂子嗣,如此方能更好地把控朝堂、平衡局势。前朝后宫本是一体,不然怎么叫君无私?遍览史书,讲究私情的皇帝有几个?真能讲成的又有几个?不是谁都有本事能跟皇帝一生一世的。”
“那个楚珩——”沈文德看向女儿,说:“很不值得你忧心。一个男子,不过有几分颜色,讨得陛下一时欢心而已,钟离楚氏不会在他身上押宝的。”
沈黛已经擦干眼泪,整理好了仪态,闻言应了一声“是。”
“至于他师门漓山,”沈文德与长子沈英柏对视一眼,稍稍皱了皱眉,道:“理是一样的,漓山自己都涉局未深,又怎会贸然卷入世家事。倒是东君姬无月,不久之前天子影卫围剿千诺楼便是他出了手,连我们家都未来得及反应……”
提及此事,沈文德心里不禁有些忧烦,沈英柏开口说:“据说楚珩生母与东君同宗同姓。”
“是有这么个事。”沈文德缓缓舒了口气,看向夫人林氏,安抚女儿道:“不妨事,近日帝都各家赏花会极多,让你母亲去探探穆熙云的口风,试探试探她对楚珩之事是否知情,态度如何。”
林氏点头,继而又一哂:“这穆夫人也算女中魁杰了,却教出个佞幸媚上的男宠徒弟,说出去也是羞煞人了,想来她是不知的。”
沈文德微微扯了扯唇,见女儿仍旧时不时地盯着桌上那块木牌看,不由道:“你且宽心,你是先皇亲口定下的人,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胡来。那个楚珩,日后让你哥哥寻个时机见见,若是有自知之明,知晓其中利害,懂得规矩进退,世族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着他给陛下解个闷儿也无妨。但若是真动了此等大不敬之妄念——”
沈文德冷哼一声,随手掀翻了桌上那块并排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木牌,看着沈黛,不屑地说:“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娈宠,你以为对上的是‘萧明棠’不成?”
沈英柏坐在对面,默然不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林氏抚了抚女儿的背,“黛儿,你莫要忘了,今日在月老祠卜算姻缘,你可是摇得了上上大吉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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